而“我”的爺爺，明明看著上校長大，深知他的為人，卻依舊大說上校的壞話，還警告“我”，上校家就是一個吃小孩的鬼窟窿，千萬不要靠近。

 

說來好笑，身處偌大的雙家村，上校竟找不到一個願意了解自己過往的人，更得不到半絲理解的目光。

大家只關心著一件事：“上校真的是太監嗎？”

史鐵生說：“人生來只能注定是自己，注定是活在無數他人中間，並且無法與他人徹底溝通。”

是呀，人活於世，誰不是像上校一樣，在看似喧囂的人群中倍感落寞，在空無一人的夜晚獨自悲傷。

孤獨，是每個人生命荒原裡揮之不去的迷霧。

然而，只要心裡有光，再凝滯的霧也會慢慢消散；只要步履不停，再陰霾的天地終會走到盡頭。

即便沒人理解，也絲毫不影響上校為村民們盡心治病。

沒人陪伴也無妨，上校一個人抽香煙看報紙，還養了兩隻可愛的大肥貓，把日子過得悠閒自得。

 

《西西弗神話》中有句話說得好：

認識到我們身處的困難就是世界的規則，那麼我們也就不會再怨天尤人，而是享受這規則帶來的一切。

視孤獨為毒藥苦酒，只會令自己苦不堪言；

而把它化作佳釀，伴著清風明月一起嚥下，就有機會盛享到生活的甘甜與美好。

 

3

放下纏繞的執念

當年，小瞎子因口無遮攔被上校灌了一嘴煙囪灰，一直懷恨在心。

遇上特殊時期，他搖身一變當上小隊長，將躲在家中餵貓的上校變成了受批鬥的對象。

他肆無忌憚地利用職權對上校濫用私刑，還試圖窺視他肚子上的秘密。

小瞎子哪知，他好奇的那排神秘文字，是上校身上的逆鱗，更是他的心魔，誰都碰不得。

為守住秘密，從來只救人不傷人的上校，狠心割了小瞎子的舌，挑了他的筋，而後倉皇逃離了村子。

可撿回一條命的小瞎子，仍不肯放手。

他四處敗壞上校名聲，並誤導大家“上校是雞姦犯（同性戀）”，和“我”父親關係不正常。

“我”的爺爺坐不住了。

他一輩子視臉面為命根，當年不想被上校的太監名號拖累，禁止父親跟上校往來。

現如今為保全自家面子，他又昧著良心供出上校的藏身之地。

很快，在監獄飽受折磨的上校被壓上批鬥台，小瞎子的父親叫囂著要當眾脫下他的褲子。

眾目睽睽之下，被折磨得站都站不穩的上校，再也忍受不住了。

他迸發出天大的力量，就像手榴彈開了爆，一個側身撞開身邊押解著他的民警，一路嗷嗷叫著衝進了人群。

就這樣，上校徹底發瘋了。

他誰都認不得，見人又打又罵，見刀就搶過來死命捅向自己的小腹。

原本對他肚皮好奇的村民們，此刻早就沒了窺探之心，紛紛為他傷心抹淚。

半年後，林醫生出現了。

她已經弄清當年害自己失身之人並非上校，於是抱著贖罪心態，帶上校四處尋醫問藥。

她不希望上校再被腹部的恥辱文字反复折磨，就專門學習文身，將那排字改成了一幅生機勃勃的風景畫。

而此時的上校，飲盡塵世風霜，早已放下心魔。

他每天畫畫、種菜、養蠶，過得平靜而富足，有時還會像個孩童，心無芥蒂地把肚皮展現給外人看。

無貪無癡自在安然，半生泡在苦水里的上校竟活到了近百歲。

書中，放自己一條生路的何止上校一個，還有“我”。

由於小瞎子的誣陷，爺爺為找回面子被迫出賣上校的可惡行徑，遭到村民的集體唾棄。

我們一家成了村子裡最不受歡迎的存在，爺爺羞愧地自盡了，母親和哥哥也接連過世了。

父親為保住家裡唯一的希望，忍痛把“我”送去逃難。

異國的日子孤苦難熬，支撐著我走下去的，是對小瞎子的滔天恨意。

若干年後，我回國看望父親，也見到了衣衫襤褸的小瞎子。

可不知為何，“我”竟一改往日恨意，給了他兩百塊錢。

小瞎子用腳在地上寫下：“大人不記小人過，謝謝你。”

“我”突然意識到，“這是我的勝利，我饒過了他，也饒過了自己。我戰勝了幾十年沒戰勝的自己。”

稻盛和夫說過：“世界上最大的監獄，就是人的內心，走不出自己的執念，到哪裡都是囚徒。”

形式的監牢，尚可以解鎖，而一座無形的心獄，是如何都打不破的。

對一個人傷害最大的，是理應放手，卻從未停止癡纏；早該抽身而退，卻搭上餘生做執念的傀儡。

人這一輩子，既要有所“執著”，更要有所“放下”。

不被過往困住，不為某事沉淪，才有可能碾碎自縛的枷鎖，敲開重生的大門。

▽

聽過一句話：

人生就是這樣，你祈禱它無風無雨，卻有更大的災厄來襲；你無力承受，只能讓災難蔓延。到最後將你吞噬，連骨頭也不剩。

是呀，人海裡浮沉，沒有一刻是安定的。

誰不是被苦難追著一路狂奔，在波濤翻滾間痛苦潦倒。

但麥家卻用《人生海海》裡上校的傳奇故事，高聲告訴我們：

“敢死不叫勇氣，活著才需要勇氣。”

一個人想要過好此生，不是對苦難逃避閃躲，更不是和生活一刀兩斷。

而是在認清殘酷真相後，去接納、去享受、去和解，熾熱地愛著它們饋贈來的一切苦樂與悲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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