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
關於婚姻,有次楊絳給錢鍾書念一段話:
我見到她之前,從未想到要結婚,我娶了她幾十年,從未後悔娶她,也從未想過要娶別的女人。
錢鍾書聽了,含情脈脈地對楊絳說:
“我和他一樣。”
楊絳聽了,微微一笑:
“我也一樣。”
這兩人都是書蟲,讀書和吃飯一樣重要,只要有時間,他們就讀書。
常常藉來一大堆書,拼命讀。
楊絳還給自己制定了一個詳細的閱讀計劃,兩人偶爾出去逛逛,但逛著逛著,不知不覺就逛到書店。
有了孩子,又要分心照顧孩子,幸好孩子很乖:
“我們看書,她安安靜靜一人自己畫書玩,有時候對門的老太太抱她過去玩,我們買了推車,每天推她出去。”
在國外時,楊絳也沒有放棄寫作,她寫了很多優美的文章。
1942年,陳麟瑞對楊絳說:要不你也來寫一個劇本?
楊絳決定一試,《稱心如意》就來了。
1943年,《稱心如意》公演,廣受好評。也正是這個劇本,她才用了楊絳這個筆名。
《稱心如意》之後,楊絳的戲劇作品不斷問世,楊絳這個名字,也越來越響亮,很多大學生和戲劇愛好者,還把楊絳當成自己的偶像。
楊絳出名後,人們介紹錢鍾書時,總說:“這是楊絳的先生。”
後來,錢鍾書說,要寫一部長篇小說。
楊絳聽了,很為錢鍾書高興。
為了讓錢鍾書有一個舒適的寫作環境,楊絳親自打理家務,甘為“灶下婢”。
"劈柴生火燒飯洗衣等我是外行,經常給煤煙染成花臉,或熏得滿眼是淚,或給滾油燙出泡來,或切破手指。可是我急切要看鍾書寫《圍城》,做灶下婢也心甘情願。"
錢鍾書寫圍城,每天500字左右,每天寫完,楊絳都是第一個讀者。
錢鍾書看著楊絳看,就很緊張,生怕楊絳說不好。
楊絳看了,也適當提出建議。
《圍城》寫完後,李健吾看了,忍不住感嘆:
這個做學問的書蟲子,怎麼寫起了小說呢?而且是一個諷世之作,一部"新儒林外史"!
此書出版後,火遍大江南北,人人都看《圍城》,人人都在圍城裡,錢鍾書的名頭蓋過了楊絳,人們介紹楊絳時,又說“這是錢鍾書的夫人”。
在這世間,相互詆毀的很多,相互成就的,卻很少。
但夫妻最難的,恰恰就是相互成就。
07
楊絳一直秉持著,生活不簡單,盡量簡單過。
但有時候,也不是想簡單就能簡單的。
“知識分子思想改造”時,有學生跳出來說:
"楊季康先生上課不講工人,專談戀愛。"
"楊季康先生教導我們,戀愛應當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楊季康先生教導我們,見了情人,應當臉發白,腿發軟。"
"楊季康先生甚至教導我們,結了婚的女人也應當談戀愛。"
說這話的,是一個女學生,她義憤填膺地數著楊絳的罪狀,但楊絳心裡明鏡似的清楚,自己壓根就沒講過這樣的東西。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波瀾不驚。
第二天,她專門挑了一件喜慶一點的衣服,該干嘛幹嘛。
然而,有時候,你不找事,但事兒會找你,在一次批鬥會上,楊絳被點名批評。
楊絳看到後,她說:
知道我的人反正知道,不知道的,隨他們怎麼去想吧,人生在世,冤屈總歸是難免的。
後來,楊絳夫婦被安排到清華研究所,成了研究員。
那時候,外界很亂,所以在工作之餘,他們就關起門來,在家寫字。
錢鍾書教楊絳毛筆字,每天都給楊絳佈置作業,必須按時完成,按時批改,不可耽擱。
楊絳很重視錢鍾書的評價,錢鍾書了解她的這種心理,故意講些不好的,兩人以此為遊戲。
然而,這樣的日子也沒過多久,1966年,楊絳和錢鍾書一前一後遭到監管,工資沒有了,存款也被凍結了,還要天天陪著挨批。
楊絳被剃了陰陽頭,見不得人,不戴帽子連門都不敢出。
可她沒有帽子,大夏天也不能裹頭巾,錢鍾書在一邊急得團團轉,楊絳反而安慰他說: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她給自己做了一個假髮套,可是第二天出門,有人直接揪她的假髮,那段時間,她連買菜都不敢單獨去,所以錢鍾書就陪著她一起。
人家給楊絳安排的工作是掃廁所,對這份工作,楊絳很認真,她每天都將廁所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還給所有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一個人低谷的人生態度,才最接近他最真實的人生觀。
08
除了寫作,楊絳還翻譯。
為了翻譯《堂吉訶德》,她自學西班牙語,一九六六年時,《堂吉訶德》四分之三的內容已經翻譯完成,但這部書被當做黑稿子帶走了。
在她打掃廁所時,她總是想辦法尋找自己的稿子,終於在廢紙堆裡找到自己心愛的《堂吉訶德》。
她想把稿子帶出來,卻被發現了。
直到思想改造的風波結束後,楊絳才拿回屬於自己的稿子。
1978年,楊絳翻譯的《堂吉訶德》出版了,並在1979年被當成國禮送給西班牙國王。
經歷了那麼多困難,受了那麼多苦,有人問楊絳,有沒有後悔留在國內?
楊絳說:
"沒有什麼後悔的,人活著不一定全是為了享福。"
09
歷經過苦難,一個人更容易懂得珍惜。
大革命結束後,楊絳有了新的住所,那是國家分配給他們的,有人問楊絳夠不夠住?
她說:始願不及此。
房子不大,兩人都是書癡,別的沒有,就是書多,書房不夠用,客廳也變成了書房。
《圍城》大火後,有很多人給錢鍾書寫信,甚至有人表示想上門拜訪,錢鍾書說,蛋好吃就行,何必要認識生蛋的雞呢?
楊絳懂得錢鍾書,遇到有人上門拜訪,她就直接回絕了。
世界很鬧,但他們卻喜歡清靜。
老頑童黃永玉回到湘西,想給這兩個鄰居帶些土特產,但又不願意打擾他們,就把東西放在門口,轉身離開,從不敲門。
有人想從外面尋求認同,找到一種虛假的豐富,但有些人內在豐富,就只會討厭外在的虛假。
楊絳86歲時,女兒錢媛因病離開了,錢鍾書也臥病住院,楊絳兩頭跑,既要照顧丈夫,又要照顧女兒。
1997年3月,女兒走了。
女兒火化那天,楊絳沒有去,她要在醫院照顧錢鍾書。
一年多後,錢鍾書也走了。
離世前,他留給楊絳的最後一句話是:“好好活”。
在這世間,死是容易的,難的就是好好活。
10
八十多歲的楊絳,在女兒和丈夫先後離世後,已經疲憊不堪。
可是她還是選擇好好活。
她深居簡出,安靜地在家看書,寫字,整理錢鍾書的文集。
1999年,楊絳翻譯的《斐多》出版。
2000年,《從丙午到流亡》出版。
2001年,楊絳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她把夫婦兩人的版稅全部捐獻給清華,設立了“好讀書”獎勵基金,一向深居簡出的她,參加了捐贈儀式。
發表講話時,主持人示意她坐著,但她幽默地說:
"我個子小,要站起來說。"
"這次是我一個人代表三個人說話,代表我自己、已經故去的錢鍾書和女兒錢瑗……"
2002年,《我們仨》定稿,後來讓無數讀者落淚。
2007年,《走在人生邊上——自問自答》出版。
2011年,楊絳一百歲。
人這一生,總要有個結局,有的人28歲,就將自己的靈魂埋葬了,有的人即便離世很久,靈魂依然永存。
在最後的幾年裡,楊絳總說:"錢先生和阿圓都走了,我的路也走完了。"
2016年5月25日,她的路真的走完了。
她走完了一百多年的生命歷程,見過了世界的繁華,也見過生活的苦難,但她始終活得豁達淡然。
楊絳和錢鍾書曾異想天開地想過一個問題:
“給你一件仙家法寶,你要什麼?”
兩人都要隱身衣。
為什麼要隱身衣呢?不是為了去幹什麼壞事,而是為了不被打擾,為了能避開紛紛擾擾的世事。
“我們各披一件,同出邀遊。我們只求擺脫羈束,到處閱歷,並不想為非作歹。 ”
在《走到人生邊上》中,楊絳說:
在這物慾橫流的人世間,人生一世實在是夠苦的。
他們苦,就是因為他們被物慾裹挾著前進,追逐著一些自以為重要的東西,在意別人的看法,在意外在的眼光。
但正如有句話說的:
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後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到最後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和他人毫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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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歡楊絳翻譯的幾句詩:
"我和誰都不爭,
和誰爭我都不屑;
我愛大自然,
其次就是藝術;
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
這詩真好,正如楊絳的一生。